啪!一记清脆的响声，一枚黑得发亮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两线交叉之处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粗犷的大笑：

“哈哈哈!孟德，这局棋你输了!”

“唔，这么多年了，你终于赢了一局。“曹操眯眼瞧了瞧面前这个头发已有丝丝花白的独目将军，微微一笑，“那按约，先前罚没的耿纪、韦晃、金祎这些逆贼的家产，就给你吧。”

数日之前，耿纪、韦晃等五人对曹操称魏王、出入用天子车服之事十分愤慨，密谋造反。时逢夏侯惇巡警许昌，平了这场灾乱。按理，他们的家产赏给夏侯惇本来也是理所应当。

“嗯，那就按惯例，都赏给手底下那些将士吧，他们毕竟也出了不少力。”夏侯惇毫不犹豫地作答。曹操也不奇怪，毕竟夏侯元让的清俭之名早已远扬三军。

“不过，”夏侯惇又迟疑了一下，继续问道，“孟德，你如今已为魏王，准备何时封我个官当当?”

“哦?元让，你早已是伏波将军，又兼着河南尹，尚嫌不足么?”曹操侧目道。

夏侯惇那仅剩的右眼仿佛要脱眶而出：“哼，孟德你少欺我!那伏波将军、河南尹皆是汉官，哪比得上你魏王麾下之职?妙才、子廉、文远人人封魏将、魏官，何独独留我一人?”

“……”

半晌无语，曹操注视着夏侯惇，心中默想：“元让啊元让，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么?你的功绩，怎能屈就于魏臣?”

曹操回想起许多年前，那时他凭一时热血刺杀董卓，失败后一路仓惶逃回家乡谯县，于是准备发矫诏起兵讨董。哪知尚未起事却遭到了宗族长老们的反对，什么“此乃杀头之罪”、“恐有亡族之祸”、“董卓势大不可与敌”……差一点就要拿他去见董卓了。

就在此时，一阵如雷之声贯入耳朵：“董卓祸乱天下，人人得而诛之!我族中之人何时如此胆怯懦弱?董卓欲亡我族，我等拼掉性命与之一战，方不负我族先祖!孟德起兵，我自领族人响应!”

曹操抬头，见说话之人浓眉阔面，双目炯炯，正是夏侯惇。

族中之人无不知夏侯惇年方十四时便因有人辱其师而杀之，故而人人对他敬畏，此时见他发话，无人敢否。就这样，夏侯惇帮曹操拉起了日后奠定曹魏基业的第一支军队。

飞远的思绪回归，此刻的曹操望着夏侯惇，缓缓而道：“我的心思，你难道不明白么?这大魏天下，是你和我一起打下来的，当初谯县起兵，若不是你力排众议、第一个响应，焉有曹孟德今日?在我心中，你实非臣子，乃是手足兄弟，又怎能屈就为魏臣?”尽管已是魏王，但在夏侯惇面前，曹操从不称“孤”。

“唔，说到谯县起兵，可惜那群兄弟了。后来伐董不利，最早跟随咱们的那群士卒伤的伤、亡的亡，半个城池都没打下，咱们的兵就所剩无几了。”夏侯惇感叹道，想想当初的那群士卒若能活到现在，必定都成了将官。

伐董失利之后，曹操和夏侯惇等人去扬州再度招募兵马。最后会师于龙亢之时，已募得兵马近万。正当曹操憧憬着东山再起之时，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。

龙亢兵变。

曹操和夏侯惇都不会忘记，那日夜晚，在龙亢军营，主帐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，他们两人背靠背肩并肩，一个持长剑，一个拿大刀，面对叛军围攻，一同浴血厮杀。叛乱平定之后，原本招募的兵马死的死跑的跑，所余人马仅剩千余。唯一值得安慰的是，总算又有了自己的军队。

“谯县起兵、扬州募兵，这些都是你我一同经历的。龙亢兵变之后，我趁乱独自带伤出逃，再见你时，你竟已重新召集起了散卒千余。靠着这千余人马，我们进驻河内，才算有了初步的落脚之处。大魏的基业，有你的一半。”曹操回忆到，“此后我东征陶谦，带走大军，只留少许人马给你驻守濮阳。张邈等辈趁机叛乱，兖州诸城皆迎吕布，又是你夜诛叛军，与文若、仲德力保三城不失，也保住了我一家老小。而你却在那时失了左目。你于我，是兄弟，更是恩人。”

“过去之事，何须多提?”夏侯惇摸了摸自己失去的左眼，“孟德，你可知后来之人讽我为‘完体将军’、‘肉票将军’、‘常败将军’，这些我都不以为意，因为我知道我大魏的基业已不可动摇，我只当这些讥讽不过是奉献给我大魏祭品。那孙权、那刘备，不过是一时之患，合他们之力也不过三、四州之地，岂能与我大魏相抗?可此时你却偏不给我封个魏官，岂不寒了我的心?”

“世人讽你，难道我还能不知你么?天下大乱，百姓食不果腹。你带兵兴修水利，亲身负土，种植稻谷，不仅足以资军用，更能惠及百姓，以至于民皆赖你之利。还有那洛阳城，董卓之乱被烧成一片废墟。可自从你任河南尹后，兴土木，修城池，二十二年来恪尽职守，这洛阳城能恢复到今日这般景象，你夏侯元让居功至伟。我不让你当魏臣，也是要昭告天下，你所做的一切，不仅有功于我大魏，更是有功于天下万千黎庶!”

“……”夏侯惇无言良久，慢慢收拾好面前棋子，将棋盒重新摆好，“口舌之争，我向来说不过你。可这魏臣我当定了!再来一局，若是仍旧我赢，你便要封我个魏官!”

“你……也罢，刚刚不过是我一时大意，这么多年你就赢我一局，这回我就让你彻底死心!”

一炷香后。

两人默默望着棋盘，曹操先开口道：“这回你死心了?”

“再来!”

……

“再来!”

……

“再来!”

望着夏侯惇执拗的眼神，曹操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刚烈少年。“你就这么想当魏臣?”

“我一生都献给了大魏，若得不到大魏的名号，我死不瞑目!”